断电时分
美国《新闻周刊》杂志2月12日一期二六二的《大停电》一文描绘了这样一个场景：某国的想最大州府，大学生们坐在黑暗的教室里搓于、跺脚、叹气；小孩被困在电梯间里哭爹叫娘；报纸上每天都刊出停电警告，电视六的早间新闻节目在播完交通及天气状况后还会预报当日供电形势；总统成立了以副总统挂师的紧急委员会，以防供电危机向其他地区扩散……
这是哪一个国家?是非律宾抑或印度?文章作者交了个关子。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幕活报剧就发生在全球第一富国的第一大富州加利福尼亚州。
《新闻周刊》的恶作剧心理不难理解加利福尼亚州电力危机引爆已有月余，至今仍无缓解迹象，如果单以供电指标来评判，时下的加州确实与第三世界国家的下属省份没什么两样。
就在电力危机总爆发的前一天，也就是1月16日，加州南北两家最大公用事业公司--加州埃迪森(SCE)与太平洋燃气及电力公司(P(：＆E)的债信被降全垃圾级，其导火线是埃迪森公司宣布延缓向债主偿付一笔总额6．95亿美元的到期债务。债信降级意味着这两家公司与资本市场的联系被切断，加上去年6月以来的累计债务总额达120亿美元，两家公司此时距破产仅一步之遥。
埃迪森与太平洋燃电是加州电力零售市场两大主要供电商，负责将电力输送给个人或公司等终端用户。两大输电公司身陷危机，加州人的电力供应白然无从保证了。就在两家公司债信降级当日，加州宣布进入"三级紧急状态"，这是加州电力供应警报中的最高级，只有在电力储备低于市场需求量的1．5％时才被拉响。目前加州电力日需求量约为30000兆瓦。同在16日，加州议会通过一条法案，授权州政府在当地电力市场发挥主导作用。这意味着加州从1996年开始的电力市场开放在经过5年曲折后又走上了问头路。
第二天，由太平洋燃电公司供电的整个加州北部地区停电一小时，电力危机由此引爆。目前太平洋燃电服务的加州北部地区断电现象最为严重。州长格雷·戴维斯在大停电发生后，授权加州水务署(waterd叩a11ment)从现货市场买电。
实际上，早在去年夏天，不祥之兆就已频现，供电公司跳闸断电时有耳闻。政客们作出反应却很迟缓。2001年1月初，加州议会批准一项临时动议，同意公用事业商增收电费，以缓解其财务紧张状况。但因顾忌消费者游说组织，又临时动议将加价上定为10％，期限仅维持3个月。而上述两家公共事业公司则宣称，惟有加价三成才能勉强保本。
戴维斯在宣布加价时信誓旦且，称日后不会再有加价之举。在1月8日的"州情报告"会上，戴维斯威胁在必要时会让州府接管电力资产，甚至还向议会建议将拉闸断电列为犯罪。言语警告之外的实质内容是划出4亿美元特别资金买电。但州长的义愤并未能让加州电力市场出现起色。仅两周时间，4亿美元全部耗尽。
开放路径
长期以来，加州一直是技术创新与市场活力的代名词，扮演向美国其他各州乃至整个世界输出观念与潮流的角色。如将加州视做国家，它将轻松进入七大工业国俱乐部，因其经济总量雄居世界第六。但大停电却tL美国的黄金州一下子坠人了第三世界。
始于雄心勃勃的市场开放，终于令人尴尬的强行断电，加州电力危机是市场开放的问题，还是开放方案设计的问题?大停电是开放市场的必然结局吗?
欲回答这一问题，先得了解5年前加州电力市场开放的前因后果。很大程度上是受英国10年前开放电力产业取得的巨大成就的鼓舞，加州1996年再度开风气之先--开放电力市场。
因为电力部门的特殊地位，美国联邦及各地方州府长期以来一直对其实施严密监控，电力市场也由此形成了由一家或少创L家公司寡头垄断的格局。以加州为例，电力市场基本由上文提及的加州埃迪森与太平洋燃电两大公司操控。
但这种管理模式下，虽则居民和企业用电有保证，市场机制的作用却不能发挥，电价高企，相关公司也缺少市场竞争力。在骨子里视市场竞争犹如宗教的加州人自然不满足于此，时逢英国电力领域在20世纪90年代初掀起的市场开放运动卓有成效，州、l、l立即引为楷模，走上了开放电力市场之路。
从某种意义上说，改革就是对利益的再分配。加州电力市场改革也不例外，公用事业公司、环保组织、消费者保护团体及政府监管者等不同利益集团之间展开了一场博奔。经过长达数年的争吵，当时的州长征得·威尔森于1996年拿出了一份自认为已最大限度满足各方利益的妥协方案。加州电力市场开放体系被《国际先驱论坛报》冠名为"罗伯·戈德伯格结构"，即所谓的"半市场化、半管制化"体系：两大公用事业的发电业务被剥离；电力批发市场放开价格；公用事业公司在现货市场随行就市采购电力，但两家公司转手向用户零售电力时，则接受价格管制。
既然开放终将使电价下跌，那么把零售市场的价格上限定在与U96年电力均价相当的水平上应无不妥，改革设计者的思路不难理解。
但英国的《经济学家》杂志却指出，加州意气风发的改革者们忘了审读英美两地电力市场的"语境"差异。在欧洲，开放能源市场没有引发供应危机，并非欧洲改革模式的功劳，而是因为区内发电产能严重过剩。欧洲电力企业一般规模较大，长期以来通过向固定客户群收取高额电费完成了资本积累，但加州企业没有这样的福气，即使在开放市场前，电价也从来都是敏感话题，稍有波动就会引起消费者组织的强烈反应。
两地改革方案的区别还在于，加州官员无意放开零售电力市场。此举被假定为维护投资者利益，但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即使在批发电价飞涨之时，消费者也无意减少电力消费，因为他支付的是电力零售价，而这一价格是有上限的。
与此同时，加州的政客们还同意对公用事业公司的"搁浅资产"(strandedasset)提供补贴。所谓"搁浅资产"是指这些公司在市场开放前立项施工后被叫停的电厂项目。这种做法并无不妥，但加州对所谓"搁浅资产"的补偿要远比其他州慷慨。更糟糕的是，加州还规定电力市场的后来者应支付部分补偿金。无疑，这种安排垫高了后来者的进入门槛。
在加州之后，一些州在开放电力市场时并未走类似路线。得克萨斯州的电力企业就可自由签署长期合约，以冲抵价格波动带来的市场风险。宾夕法尼亚州也积极促进后来者进入市场，并致力维护公平竞争环境。但在加州，上述措施未能实施，其结果是开放电力市场以来，客户流动性几乎是零。
行政干预情结
但即使是在推行这种"罗伯·戈德伯格结构"的市场开放时，政府的影子也无处不在，加上独特的市场环境，此间的电力市场开放打上了十足的加州特色。
加州特色之一是对新电厂的强烈。抵触在加州，民众对上马电厂项目的排斥几近歇斯底里，有人形象地概括为"(电厂)别建在我家后院(NotinmybacLyard，NIMBY)综合症"--几乎每一名加州人都不愿在自己的社区、小镇乃至城市建立电厂。长期以来，加州一直实行全美最严厉的环保法，过去10年加州竟未修建一家新电厂。但加州人用电的胃口却越来越大。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bMl用电量急增了2.5成。
加州特色之二是政客与监管者动视将干预电力市场作为争取选民的一张牌。自然，政客们不是按市场供求的牌理出牌，导致在电力领域无形之手时常1L位于有形之手。举例而言，去年夏天电力批发市场的电价因用电高峰期到来而急剧上升，根据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家保罗·乔斯柯完成的一份研究报告，8月间发电厂的月均供电价为16．6美分每千瓦时，而三个月前的供电均价仅为4．7美分每千瓦时。在解析电价上升的内在动力时，乔斯柯认为市场需求上升是一个冈素，而电厂运背成本急升也足不争的事实c乔斯柯估计去年6月电厂的发电成本较一个月前几乎翻丁一番，而8月间的生产成本也较前--"月上升36％。
对于心力批发市场的价格波动，官员们的反应似乎仅限于重申零售市场的价格上限每千瓦时6美到7美分。在这样的情况下，要维持运营，公用事业商只能贵买贱卖，后果自然是债台高筑c去年6月以来，这两大事、Ik公司的亏损额为120亿美几，导致债务危机的总爆发。
套用经济学的供求规律，电价卜涨的原因在于电力供应相对稀缺，正确的对策是让市场作出即时反应，美国中两部的几个州在几年前迟遇类似危机时采取的正是这种对策-发电厂收到市场发出的价格信号会选样扩大供应，电力供应危机由之缓解，价格囚供应增多而出现回落，并不需要对零售可场进行人为干预。
因此，《经济学家》杂志认为，加州电力危机的最大败笔并不在于市场开放，而在监管者本身，因为这些监管者并不相信市场的力旦点Cx的母公司埃迪森国际集团的汤姆"希金斯征接受该刊采访时强调，目前这种局曲足"政府种种作为以及不作为(actlonatl(1inaction)导致的且接后果"。
对危机的反应也是十足的加州特色。《经济学家＞曾如此打趣：加州换-一根灯管需要几位州长?答：3位。第--‘位负责荧灯，第二位在黑暗中大叫不是自己的错，第子位才将灯管换上去。该刊认为，目前戴维斯扮演的正足第二位州长的角色。加州电力危机爆发前后，戴维斯每每高调指责供电商，要求其尽快降低供应电价，伯这种表白并无多少实际效应，仅止于瓶得民众一时的感情支持。就连美国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FEllC)委员库尔蒂斯·赫伯特也对戴维斯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他大概只在乎自己是否会出现在当晚黄金时段的新闻节日中，对如何真正解决问题想得并不多。"尽管目前加州只发生过几次长达1个半小时的大范围停电，但普通百姓的士气已受到相当影响。2月10日一期的《经济学家》杂志引述最近完成的一份民意测验结果称，加州半数受访者对能否走出危机感到悲观，州长戴维斯的支持率直线滑落。
摩根士丹利添惠投资银行新近完成的一份报告也警告，如果加州不能尽快摆脱能源危机，势将引发严重的连锁发应，甚至成为诱发美国及全球金融市场动荡的不安定因素。实际上，加州邻近几个州现在也已感到电力吃紧。
正是出于这种担心，前总统克林顿在卸任前曾多次主持召开联邦与地方政府官员、公用事业商以及主要供电商参加的峰会，商讨危机化解办法。克林顿的继任者布什入主白宫末几，也公开声称对大范围的能源短缺感到"严重关注"，警告"美国能源需求超过供应的状况已非常明显"。布什还成立了以副总统切尼挂帅的紧急委员会，专责应对能源危机。
化解危机之道
那么，加州究竞如何走出目前这种混乱局面?《经济学家》认为，归根结底，还是要对电力市场的开放方案进行重新设计。毕竞，州府的任何干预都只能是短期行为，要想电力市场的长治久安，还得靠市场本身这只看不见的手。
简言之，加州电力市场要摆脱困局，必须考虑三个问题：
其一，电力买卖双方的契约关系应保持相对稳定。如签订一年期或几年期的购／售电协议，使购售电双方对燃料及市场的变化均承担一定责任，并使生产企业有可能通过较长期的售电协议所提供的保证，化解短期市场波动造成的超支风险。
其二，就长期而言，市场自由化与竞争必将会使商业及民用电的价格走低，但这种假定在是完全竞争的电力零售市场环境下出现的。为保证消费者的利益，监管部门应该对零售价格设定最高限价，但也应有一个根据燃料价格的浮动的调节限制值，如超过预誓值，则应允许相应的涨价，这样发电方、供电方及消费者均承担了一定的市场波动风险。而消费者只有看到了价格的波动，尤其是在用电高峰时的价格变化，才有足够动机节省电力或是选择在非用电高峰时用电。
其三，一个独立运营的电网，其资源配置与市场供求应基本保证自给及内部平衡。如果加州电网不能达到此标准，就必须加强与其他电网的合作联网，并应根据用电预测以契约方式与其他电网或电厂建立年度购电协议，以保证最低的基本负荷供应。
其四，独立运营的电网，其供应方必须保证燃料来源的多样化，以及水电与火电、核电的配Lh，以防止燃料市场价格不断浮动。
加州还必须修改法律，鼓励发电。比方说，环保条例不应与建电厂相冲突；加州官员还必须找到诊治"别建在我家后院"综合症的药方。可能的对策选择是如州长戴维斯所建议的，政府扣留投向"综合症"高发病区的基金。此外，还要致力消除对输送电力的进入壁垒，确保既有的供应商不会阻碍小型电站人市。
英国《经济学家》杂志：曾撰文毫不客气地指出，加州电力危机根源在于其拙劣的开放方案设汁，而不是市场开放本身。如果加州的管理者能认识到这一点，将今天的危机视做修正开放路径的机会，对于饱受断电之苦的加州公民来说，仍不音为迟来的福音。否则，等待加州人的将是一个更加暑热难批的炎夏。
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州停电事件，恰在中国电力体制改革微妙而关键的时分发生。围绕着中国电力改革的前景、路径和时机的讨论更趋热烈。《财经》将在近期推出"电力论坛"，关注这一领域。
来源：中国能源网
